文:刘春燕/图:李野 发布时间:2019-10-23 19:03
周先进,55岁,头渡镇柏枝村人,从少年时代就年年跟着父亲上山打方竹笋。他的家在山下柏枝溪边,政府划给他的竹林在金佛山甑子岩山顶上,垂直落差600多米。每到采摘季节,他和附近的村民便要沿着一条陡峭的悬崖绝径上山,中间还要爬过三层危险的悬崖木梯,负重上下,险中求生,就只为了讨一点生计。

悬崖上的木梯在晃,三面悬空,周围都是风,我踩在了青苔和稀泥的混合物上,控制不住向右滑,身上的保险绳瞬间绷紧,还好,崖上的周先进一把拉住了。

向上登顶的悬崖木梯有三层,这只是第一层,一层比一层险。大名鼎鼎的南川方竹笋就长在崖顶上。

世界上有1000多种竹子,方竹为中国独有,中国的方竹,重庆南川占了近43%。它长在海拔1700米的金佛山顶上,背叛了整个竹笋家族雨后春笋的传统,它秋生,秋收,秋藏,秋运,去北方,去美国,销往世界。

周先进祖辈都在头渡镇柏枝村,少年时就年年跟着父亲上山打竹笋。最后一波竹笋刚打完,他带我上山,他说:“带你去捡一点剩下的。”

此前我已经被他拒绝了5次,每次都是因为下雨,下雨天当地人都不上山,路滑,木梯子更滑。“来不得,摔下去要命的哦……”每次他都在电话里吼。

周先进的家在山下柏枝溪边,划给他的竹林在甑子岩山顶上,垂直落差600多米。每年采摘季,附近的村民都要沿着这条悬崖上的路,讨一点生计。


山脚下,老周背着背篓笑着对我们说,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哦。

当地人的脚程,直上直下,单程需要近两小时。为了尽量减少硬碰硬的垂直上下,我走了一条更远的路,600米里面可以缓坡上行100米。

重庆连续阴雨了十几天,这多绕出的两三公里泥石山路,慷慨地赠送了满脚的稀泥。走到第一层木梯的时候,每个人的鞋子都重了三斤。

55岁的周先进说,这层木梯支架用的柳杉,他爸爸小时候打竹笋就在了,差不多近百年,中间修修补补,朽坏的地方用木块、钉子、铁丝接补,用到了现在。

他从背篼里拿出一卷保险绳,让我把自己绑好。这套装备是他去河边打工修大坝,工地发的。当地人上山都不用这个,他自己平时也不用。
他教我:“双手要抓住梯子两边穿踏板的孔,腰杆硬起,脚踩踏板的两边往上,不要踩中间,怕中间承不住,断了……”

最后两个字简直如惊雷一炸。

爬着才知道,胆颤的远不止“断了”。梯子中间的踏板其实就是粗一点的木棒,大多都是圆柱形,人踩上去一受力,木棒就在两边孔洞中左右滑动,人的重心也跟着晃。两边孔洞手拉的地方,到处是湿润的青苔,有些地方滑到手根本拉不住。

周先进先爬上去拉着绳子。我上去后才收到“惊喜”:上面根本没有固定绳子的岩石或者树根,绳子就在他手上,我若摔,他也被拉下去。保险绳只是给我的安慰剂,他自己也赌了一把信任给我。

峭壁之下尽悬崖。

三层木梯,每层之间还要走十几分钟的山路,手脚并用,连滚带爬,狼狈不怕,摔死摔伤才可怕。

因为过于紧张,我全身肌肉都绷紧,到第二层梯子爬到一半,已经感觉手脚都没力气了,每走一步,都要歇气,又怕歇,想快点爬完,心一直抖。

第三层是两截梯子,仰头往上看,很高,已经看不到拉绳子的周先进。金佛山是喀斯特地质,山体峭拔森然,人在梯子上,三面悬空,扭头看一眼,能垂直一条线看到600米山脚下的柏枝溪。

陡峭之处,能一眼望到河谷。

秋风从三面扑过来,撞着山体,又在耳边躁,像随时要把人撕扯下去。想到还要原路返回,我已经不敢呼出一口气。

爬到绝壁处休息,金佛山美景尽收眼底。

这是村民每年上山打笋子的路,一背篼一背篼,100斤、80斤背下来的路。

周先进在山顶上有20亩竹子。竹子不需要人工栽种,都是天然生长的,每年8月中旬到10月国庆假期结束,是打笋子的季节。这期间,他一半用来修整竹林,一半采摘。

周先进说:“笋子好啊,就是时间太短了,经济上不够咧……”他家还有600多棵李子树,每年春天卖一季李子。过季了,他也跟村民们一样,再去附近打打零工。

从第三层木梯到他的竹林,还要往上爬半小时。10月重庆不见阳光,山林里湿哒哒的水雾洇开,像寂静岭。我测了下海拔,1750米。

不知名的水渠穿过云雾弥漫的金佛山。

方竹一人多高,粗粗细细大小不同,小的如人的小指,大的如同拇指。我们食用的方竹笋就是从竹节发出来的,有肥盛的,一兜可长到十几支嫩笋。

周先进很骄傲地说:“我的竹林是整得最好的。”他指给我看:“三年以上的老竹子要砍掉,不然把土里的营养吃光了,影响其他竹子。比大拇指粗一点的留下,竹林要稀朗,人背起背篼穿得过,这个密度,笋子才肯长。”

方竹林里被老周走出一条道来。

穿在林子里采方竹。

他带我们去看他的“厂”:他称自己熏烤笋子的木棚叫厂。

干笋和鲜笋的收成比例是1:10,价格也可卖到鲜笋的10—15倍,有心的村民也陆续就地建“厂”。周先进的厂,10平方米不到,去年6月他才用山上的柳杉木自己搭起来,又用石头砌好蒸煮鲜笋的灶台,以及自己设计的斜面翻烤台,台子旁边用石头砌一个只可以意会的“床”,山上的一个多月,他吃住都在这里。

日常的用具,老周都会收拾好。

山上只有10℃,潮到他悬挂着的被子都长起厚厚的霉苔。上山的时候汗水把衣服湿透,进屋的时候穿3件衣服我依然冷得抖。

8月底开始那一个多月,是他一年里最辛苦的日子。每天早上6点多去打笋子,80斤、100斤地背回棚子,再去砍柴。几百米外他自己搭了一个山泉的积水点,担水回来,跟200斤笋子一起倒进锅里煮。4个小时后起锅,再移到烤台上,小火烘烤。36个小时里,不能囫囵睡,每隔两小时,他要控火、翻动笋子,以便受热均匀,直到笋子爆开,变软,变金黄。那爆开的声音是这寂静岭上唯一、也是最好听的声音。

在潮湿的环境下生火是门技术活。

他坚持要让我尝一尝竹子上直接摘下的鲜笋,去竹林里走了一圈,摘了今年的最后几支。我跟着随手掰,手被竹节上的刺扎出几个洞,血冒出来。周先进就笑,他们每年都要被密密匝匝扎一手的洞:“刺没断在肉里就不怕。”

放在锅里白水煮开,笋子淡淡的甜,是险峭威严的大山赐给人的另一种味道,比悬崖软。水烧开,新鲜的方竹笋在翻腾。

周先进跟村民一样,每年上山,都自己背菜蔬油盐上来,再背笋子下山。“也都是些中年人上来啰,年轻人都到城里去了,城里好。”

村里一个大嫂,每年上来也住山上,睡的地方就是支了一个顶,挡一挡雨,四面都空着,没遮挡。周先进说起都赞叹:“真的是吃得苦。”

村民下山都要赶在天黑前。四点多,山上的团雾就起来,几米的能见度,路要拿眼睛找着走。

下山路滑,加上腿部已无力量,我摔了三次,腿搓在尖石头上滑下去,还好只是肉疼。下到最危险的第三层木梯,周先进说,40年前,这里摔死过村民。

村民下山的背篼,装的笋子都是80斤以上,负重后,在木梯上,人的重心更难把稳。那些大嫂也跟男人们一样,惧不惧都要上下,这是生计。

当年摔死的村民,下山走到这里,背篼装得太高,转身下梯子的时候,背篼碰到崖壁上突出的一块石头,被反弹摔下悬崖。

下到最后一层,天已经在黑了。山里的夜是从地上升起来的,先模糊了路,然后是石头,房子,最后才是远山,是天空。

南川方竹笋,年产1.5万吨以上,当地超过5万农民采摘、生产。笋子爱这里。

这些像是长在“天上”的方竹笋,也长在农人的背上,从崖壁涉险,下山过河,去城里,去世界。村民一天背一背篼下山,平均一背篼100斤,卖给收购点——2元钱一斤。

两块钱的悬崖攀爬,另一头,连着山外,餐桌,和世界。

图文来源:
http://www.sohu.com/picture/201183003
http://www.xashangwang.com/html/2017/tuguanshijie_1031/80665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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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刘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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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李仕芬
    李仕芬50岁,南川人,远嫁湖南后独居,擦鞋16年独自抚养儿子成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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